双城醉长安 月照泸州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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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文/董洪良 汤小琴
  一轮明月,两城同醉。秦岭山脉,既是上天设置的天然屏障,又是天险蜀地与八百里秦川之间绵延相连的血脉;当秦岭山脉间时光的隧道被打通,一座城必将与另一座城完成时空对话。而这,无疑是今日酒城泸州,寄给古时长安跨越两千年的一封“酒脉书”。
  西安,这座13朝古都,或许更为人们熟知的名字叫做“长安”。照拂朱雀大街的月光,总带着些千年未改的温润,照见过太多繁华与沧桑;而当同一轮明月下的这缕月光,顺着秦岭的褶皱流淌到长江与沱江交汇处,便化作了泸州城上空萦绕不散的酒香,浸润着无数人。
  多少远乡游客,一路跋涉踏入泸州,未饮美酒心已醉。或许是宦游的才子与诗客,在长安的大雁塔下吟诵半生,至泸州时早已心有酒意醉意,挥毫落纸,墨香与酒香共舞;又或许是戍边将士,从西安启程到扎根泸州,风尘裹刀,酒壮士胆,遥望长安方向,眼中满是眷恋与豪情。
  古道上的酒香密码
  当唐蒙的马蹄叩响夜郎古道,长安的晨钟与泸州的江涛便开始了千年对唱。这位汉武帝的使者或许不曾想到,他从长安出发受命出使南越,打通的不只是巴蜀直达南越的驿道,使泸州成为夜郎古道第一关,自此更是加深了酒香流淌的脉络。后来,杨贵妃的荔枝沿着荔枝古道从泸州顺江而下至涪陵,又经过子午道运抵长安时,泸州的水果早已浸染着几缕酒香,熏染了长安古城。或许,让美人展颜的,不只是“忆过泸戎摘荔枝,青峰隐映石逶迤。京中旧见无颜色,红颗酸甜只自知”中泸州的鲜果,更是“我拜师门更南去”的泸州琼浆——荔枝春。可以想象的是,杨贵妃剥开荔枝时指尖沾染的甜腻汁水,终究敌不过夜宴上那盏琥珀色液体带来的微醺——长安城最懂得,能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,原是泸州街巷深处的那缕暗香。
  同样,当泸州清溪的春水在月夜泛起奇异的粼光,仿佛仍能照见那个峨冠博带的诗人身影。开元十二年的月亮悬在泸州清溪古渡,李白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豪饮,任巴山夜雨打湿未完成的诗稿。船工说那夜听见裂帛般的吟啸:“夜发清溪向三峡,思君不见下渝州。”东去的孤帆载着蜀地的酒气,在长安城头化作惊世骇俗的《蜀道难》。多年后大明宫的金銮殿上,当谪仙人掷出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的醉语时,樽中摇曳的,仍是清溪中混着月光的江水。
  乱世里的酒中慰藉
  唐朝末年,黄巢之乱的马蹄踏碎长安牡丹,花间派词人韦庄吟着残诗断句逃向蜀中,却在泸州酒香里升腾起它想象的意境与晚霞。浊酒入喉时,不知他是否听见杜甫的暮年叹息:“三杯入口心自愧,枯口无字谢主人。”这位一生牵挂长安的爱国诗人,在安史之乱后,从长安逃往蜀地,途经泸州,被泸州山水风光所吸引,用“三杯入口”即品出了泸酒之醇美。在饮过这一杯泸州酒后,杜甫这一生的漂泊羁旅似乎都化作了过往云烟。
  百余年后,在成都修建杜甫草堂的韦庄更识个中滋味。花甲之年终于及第却又遭遇宫廷政变,对唐王朝心灰意冷的他捧着校书郎的敕书,转身投向蜀地的烟雨,在七十三岁的风烛残年担任蜀国宰相。治蜀期间,韦庄去泸州看望入蜀的友人,在一同开怀畅饮后,写下诗句赞誉泸州美酒:“泸川杯里春光好,诗书万卷偕春老。”醉眼朦胧之间,浊酒映出他皱纹里的长安:三十岁在曲江畔的狂歌,五十岁在洛阳城的流离,六十岁在含元殿的怅惘。此刻的醉眼里,泸州的酒坊与长安的酒肆渐渐重叠,那些被烽火焚毁的诗稿,正在酒香中重新生长出胸中波涛和平仄之韵。
  诗行里的酒韵永恒
  自长安而来的人们,哪怕从未踏足泸州,在尝了一杯泸州酒后,会毫不吝啬赞美泸州美酒;南来北往,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“醉倒”在这一杯杯泸州酒之中,吟诵吞吐千年的诗行。长门宫赋罢,司马相如的马车碾过灞桥柳烟。这个在长安写下《上林赋》的蜀中才子写下“蜀南有醪兮,香溢四宇;当炉而炖兮,润我肺腑”,来形容泸州酒的甘醇,这或许是泸州酿酒史最早的文人注脚。
  千年后,郑谷的马蹄踏碎荔枝道的晨霜,他写给泸州刺史柳玭“荔枝春熟向渝泸”诗行的墨迹未干,他的鼻尖已萦绕着酿酒作坊飘来的酒香。唐人名酒为“春”,“荔枝春”就是指用荔枝所酿之酒或以荔枝为主体香味的一种酒。郑谷不仅是要去“省拜”他的恩师,更想品尝一杯泸酒,可见泸酒的芳醇和魅力声名远播,足以招徕郑谷这样的风流名士。而长安教给他的格律,终究在来泸的路途上酿成了对一杯酒的渴慕和更恣意的诗情及酒意。
  时光千年。如今坐高铁从西安到泸州,抑或从泸州去西安,朝夕可至。你会悄然发现列车号是G1573。车身震颤中,452年前的场景在时空褶皱里浮现:可以想见,舒承宗掬起五渡溪的黄泥,将长江水、蜀地粮与长安传来的酿酒秘术,封进绵延生息的窖池。此刻动车组显示屏上跳动的时速数字,恰与当年荔枝道上驿马的里程暗自应和。
  一瞬千年,唯有酒香与诗意永恒。那些被李白吟唱过的诗句,被杜甫把玩过的酒壶,被韦庄摩挲过的酒盏,及流淌其间的诗意与酒香,早已在这个后世的春天酿造成绵柔浓郁的春酿,爬上亿万人的舌尖上苏醒。452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却成就了时光长河中的醇厚浓香,山河同醉;从泸州到长安,又从长安到泸州,很远,也很近,它不过是一杯美酒从鼻尖到嘴唇、舌尖及喉头的距离,不过是“诗酒趁年华”,将一杯酒与另一杯酒、一座城与另一座城碰杯和同醉的旅程。